岁晏晏已经醒了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那就赐封号为烂吧

与子沉眠 01

海边栈道上疾驰着一辆深蓝色的马车,车门上雕刻的蹲坐的猫和荆棘都用金色涂料上了色,猫眼处镶嵌的那颗碧色宝石正在正午的阳光里闪烁,看上去像极了一只在暗夜里埋伏猎物的顶级掠食者。

车厢闷热,朱竹清推开窗户,让腥咸的海风裹挟着大海的凉气灌进来,她探半个身体在窗外,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关卡。

“回来,”坐在对面的兄长抬手,拎小鸡似的拎着朱竹清的后领子将她扯回车厢里坐好,“不是怕水吗,怎么还要扒着窗户看海。”

“我看还有多久才到。”朱竹清不服气地抚平被朱含山扯出来的衣褶,小声嘀咕:“又不是没见过海……”

话是这么说,但两年前她偷偷离家,走的是穿越星斗大森林的路,这里的平坦大道也是朱竹清从未走过的。

朱竹清往车窗边坐了坐,手肘支在窗台上,托着下巴往窗外看。

刚到五月的天气还没来得及热起来,海边更是凉爽,成群的海鸟拂过海面,其中几只胆大的还会飞到马车的窗台上歇脚,平静的海面里,不时跃出几条蓝色的海豚,它们扬起的优美水花在阳光里闪烁,是星罗帝国西海岸才能见到的风景。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帝都北部的吉伦特公国,我们在琅城停一晚,再往帝都去,”朱含山看着朱竹清难得露出的少女心气,心中暗笑,他想了想说:“最多再有两天,我们就可以到帝都了。”


星罗帝国的庆功宴是专为魂师大赛的冠军准备,各级贵族在大明宫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启明大帝享受着来自群臣的赞誉,看向戴沐白和朱竹清的眼神里,都是前所未有的满意。

朱竹清作为主角之一,却一直乖顺地坐在母亲身边,大明宫里的热闹仿佛与她无关。

“怎么不去玩?”朱夫人问:“你以前好像还参加过那边那几个小姐举办的沙龙。”

“和您待在这儿挺好的。”朱竹清有些心不在焉,她往远处张望,依然没看到除她之外的另一个主角。

朱夫人突然一笑,看着朱竹清身后说:“现在想不想去了?”

朱竹清转身,对上身后人的眼睛,只听对方说:“我可以邀请您跳一支舞吗?”

朱竹清的内心颇有点雀跃,但她大抵没有意识到,所以只将手指虚搭在对方的手心,矜持着微笑还礼:“我的荣幸。”

人们见庆功宴的两位主角走进舞池,自发的让出了中心区域,这对不太会跳舞的人很不友好,朱竹清皱了皱眉,借着一个男伴托着她的腰旋转的舞步小声说:“我教你。”

戴沐白含笑应了:“好。”

水晶灯摇曳的灯影落在朱竹清精心准备的裙子上,朱夫人含笑意的视线紧跟着女儿的舞步,连有人走到了身边都浑然不觉。

“看上去他们去了天斗帝国那么多年,感情还不错。”

云锦屏听到这个声音,心口略不自在,淡笑着行礼:“贵妃娘娘。”

“公爵夫人免礼,”容贵妃举杯示意,高脚杯的杯口在唇边轻轻一抿,却不见紫红色的葡萄酒减少:“好久不见,夫人还是这么光彩照人。”

云锦屏笑容扩大了些,她一面举杯说着“不及贵妃娘娘仪态万千”,一面将杯中酒饮尽。

容贵妃满意地笑了笑,嗔怪着:“沐白回来这么多天,只去翊坤宫请安了一次,可是这孩子一点没变,没少向本宫提及竹清呢。”

云锦屏:“竹清倒是很少在家说这些,大概是她从小性子冷吧。”

听了这话,容贵妃也不恼,她了然点头:“本宫听闻,竹清拿了一块很适合她的魂骨,”她顿了顿,跟在后面的侍女适时上前一步,容贵妃便抬手从金制托盘取下一个锦盒:“约克王恰好派人送东西给本宫,其中有一样玉骨丸最适合敏攻系魂师,夫人拿去交给竹清吧。”

不等云锦屏说话,容贵妃便后退两步,微微颔首,带着侍女重新走入舞池。

舞会接近尾声,启明大帝好像是有意要留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刻意将朱竹清留下多说了几句话,又吩咐戴沐白亲自送她回公爵府。

三皇子府的马车上,朱竹清有意坐的靠近窗户,她好像对长街上的宫灯很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戴沐白几次想打破沉默都不知如何开口,直到马车驶出皇宫大门,他才问:“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嗯?”这个问题过于突兀,朱竹清明显愣了愣,不过还是认真回答了戴沐白:“可能会跟着母亲参加一些宴会,家里还给我请了老师,要补上这两年落下的课程,剩下的时间就是修炼吧。”

“差不多,”戴沐白点点头,“我应该落的比你多,母妃刚才告诉我,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要上四个时辰的课。”

还有他没说的,启明大帝有意让戴沐白去军队中磨练,除了上课,他还要去校场跟着帝国将领学习兵法、过段时间也许还会加上外交。

戴沐白向来擅长讨女孩子欢心,但是说完了这些,马车里倒再也无言,戴沐白很想和朱竹清再说些什么,可惜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说什么能让这场谈话持续到幽冥公爵府门前,只好这样静默了一路。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待它停稳,戴沐白先朱竹清一步跳下车,亲自替她放下车门边的踏板,低着头说:“你随时可以来三皇子府找我,如果你有急事又抽不开身,派家丁来送信也可以。”

将踏板放稳了,戴沐白直起腰,目送着朱竹清往公爵府的庭院里去。

朱竹清的脚步忽然顿住,她转身面向戴沐白,轻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晚安。”

没有料到朱竹清会突然回头向自己道别,不过戴沐白反应很快,他上前将朱竹清被晚风吹乱的右侧鬓发别在耳后,笑着说:“晚安。”

不等朱竹清反应过来,戴沐白就后退一步,依然笑着:“快回去吧,晚上风凉。”


朱竹清沿着幽冥公爵府前院的小路走着,拐了弯,完全看不见正门口了,她才伸出手拍了拍右脸,怕冷似的拢起披肩,加快步子往主楼里走。

朱竹清的房间在幽冥公爵府的五楼,这一层只住着她和朱含山两人,朱含山先她一步回来,这会儿正在另一边自己的房间,现在时间已晚,家中仆人除了值班的,也都去休息了,所以朱竹清回房的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人。

洗过澡,朱竹清坐在露台边的梳妆台旁擦头发,露台的玻璃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微凉的夜风吹着她交叠在一起的小腿,朱竹清觉得有些冷,动手拉上门后,她起身向床边走。

朱竹清在想启明大帝刚才单独对她说的话。

——竹清啊,白虎公爵前几天向朕提过,他说公爵世子很中意你,但是由于知道你曾与三殿下有口头婚约不敢贸然提亲,只好来问问朕的意思——你是怎么看你和沐白的这个婚约的?

朱竹清记得,刚回来没几天时,云锦屏曾在吃饭时随口抱怨,说贵妃娘娘似乎改了主意,想从母族约克公国王室挑一个许配给三殿下。

幽冥公爵当时让云锦屏别乱说,饭后只剩他和朱竹清两人时却看着朱竹清长叹一口气,委婉地告诉她,以后参加舞会遇到了合心意的公子可以回来告诉他,自己会派人去打听对方父母的意思。

但是朱竹清对启明大帝说:“臣女与三殿下是一早定下的婚约,臣女没有反悔的道理。”

启明大帝当时宽和地笑了笑,随口问几句朱竹清修炼的情况,就让戴沐白送她回家了。

——晚安,快回去吧,晚上风凉。

发生在公爵府门前的场景,蓦地打断了朱竹清的思绪,回想起刚才和她互道晚安的戴沐白,朱竹清不禁皱眉,因为她还是第一次见那个张扬、不拘礼惯了的戴沐白对人如此礼貌。

就像他为自己整理了鬓发,还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样的举动礼貌而又带着让人沮丧的疏离,想起这些,朱竹清不禁有些后悔她给启明大帝的答案,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到戴沐白耳朵里,若是传了进去,岂不让自己下不来台?

朱竹清不禁一阵心烦,在床上打了个滚,将脸埋在枕头里,悄悄地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房间里只剩嘀嗒嘀嗒的钟声。

不知过了多久,朱竹清头脑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才渐渐舒展开,埋在被褥里的脸颊缓缓翻出小半个睡颜,她睡着了。

  

“小姐,小姐……”

听到卧室外月云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朱竹清知道是起床的时间到了,她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半闭着眼睛去开门。

“你去准备早餐,我马上下去。”

月云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见她家小姐将卧室门重新关上,还顺便上了锁。

“我家小姐事先不知道您要过来,”月云赔着笑脸,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您勿怪。”

“没事,”月云身后端坐的女子扯起嘴角笑了笑——她应该是想笑的,不过这样的表情放在一张板的紧紧的脸上实在很像抽搐,“是我来的早了,还有半个时辰一刻钟才到公爵夫人约好的上课时间,二小姐可以慢慢准备。”

现在是在自己家里,朱竹清简单洗漱后,也不化妆,随便穿了一条裙子就去了小餐厅,脚上还趿拉着卧室里穿的毛绒拖鞋。

云锦屏请来的老师见到她这副打扮,扬了扬眉,挑剔地说:“二小姐,虽然是在家里,您也应该更加得体一些。”

朱竹清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裙,丁香色的裙子干净平整,并无不妥。

“我的意思是,您应该穿公爵小姐的便服,而不是这样……”老师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思忖一会儿,才补充道:“什么人都可以穿的裙子。”

朱竹清拉开椅子坐在自己用餐的位置上,在给面包片涂上草莓酱时辩解:“我习惯穿这样的衣服,见客人、外出的时候,我自然会穿公爵小姐的服饰。”

“不,”老师坚决的摇摇头:“我是您的礼仪老师,如果您穿的太过随意,我们的课程会无法进行,所以麻烦您饭后换上一件公爵小姐的衣服。”

蘸着草莓酱的餐刀忽然顿住,朱竹清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女人,女人见她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意思是请朱竹清结束早餐就去完成自己的要求。


“不太好,真的不太好,”戴沐白的老师唉声叹气地看着默写试卷,他无奈地抽出羽毛笔在原先写好的羊皮纸上一通勾画后放在戴沐白面前:“我想我需要对您的课后作业做出一些改动,所以请您按照这张纸上的内容完成。”

皇室一向尊师重道,虽然已经过了时间,但老师还没出来,所以欧得只好小心翼翼地在门外提醒:“殿下,您今天要进宫陪太后娘娘用餐的,该去准备了。”

被诗歌和策论折磨了一下午的戴沐白简直如蒙大赦,老师见他那副随时准备冲出去的样子,只得收拾起自己的公文包:“那么就先到这里,请您完成课后作业,我会按时来检查您的……”

“多谢您,加西亚先生。”

还没说完,戴沐白就冲了出去,加西亚好脾气地扶了扶眼镜,不禁有点怀疑戴沐白有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过他早就听说陛下的三皇子生性不羁,管教起来会更加困难,所以戴沐白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加西亚甚至还能自我安慰:老师就是解决疑难问题的人,只有三殿下这样纠集所有疑难杂症于一身的学生才能更好的履行老师的职责。

朱竹清比他到的早一点,大概是白天才上了礼仪课,朱竹清走路的姿势与平时不同,但又不是贵族小姐的标准仪态。

从背影看怪怪的。

戴沐白忍不住发笑,朱竹清听到他的笑声,有点恼地回过头:“你笑什么?”

“没什么,”戴沐白忍住笑,几步赶上朱竹清,夸赞:“这条裙子很好看。”

昨天睡前胡思乱想了那么多,这会儿见到戴沐白,朱竹清不禁发窘,她敷衍:“我们回来之前母亲去定制了很多,我随手拿了一件。”

“白色很适合你。”

戴沐白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朱竹清的手挽在自己臂弯,两人的肩膀也靠近了些,朱竹清没有拒绝,手指默默得扣紧了戴沐白的衣袖。

不管容贵妃、幽冥公爵是怎么想的,宫里的人还都认为戴沐白和朱竹清是一对,他们在皇宫里应该表现得亲密。

寿康宫里,容贵妃坐在榻尾替太后捶腿,朱颜正和太后说着话,太后看上去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上两句。

容贵妃的视线一直停在寿康宫门口,见戴沐白和朱竹清进来,她立即笑着说:“太后,沐白和竹清来了。”

“快进来,”太后颇为慈祥地笑了,她支起半个身子,迫切地冲门口招了招手:“沐白,到哀家身边来。”

朱颜的话被打断,笑容登时凝在脸上,她强笑着拿出皇后的风度:“你皇祖母时常和本宫念叨你,也是多年未见,心中想得很。”

朱竹清默默跟在戴沐白身后,直到太后抬起眼才注意到她:“竹清才十四吧?不错不错,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样子了。”

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太后问容贵妃:“哀家上了年纪,连沐白的生日都要不记得了——他是先帝二十八年七月生的吧?”

“太后这么说,可是记性一点都不差,”容贵妃笑着补充:“沐白今年七月就要满十八岁了。”

“是吗?”

“没想到你们都比朕先到了。”

太后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喃喃自语着,启明大帝正在这时走了进来,妻妾晚辈们纷纷行礼,没人听清太后说了什么。

启明大帝摆手示意他们都起来,自己先给太后行礼,才说:“这是母后准备的家宴,你们都不必拘礼了。”

众人连忙称是,陆续去往寿康宫的正厅,太后身边的姑姑正想扶她起来,老太后却忽然将手递给了朱竹清。

朱竹清小心地搀扶太后坐起,太后穿好鞋子才扶着她的手慢慢走向正厅。

“哀家病了很久,觉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太后忽然说,她冲朱竹清温和地笑笑,打趣:“你别急着回答,听哀家这么说,所有人都会说哀家说错了,可是哀家的身体哀家最清楚了。”

“小竹清,你是我们两家这一辈最小的女孩,你要快点长大,让哀家看着你嫁给沐白啊。”


晚餐后不久太后就乏了,但是启明大帝还很有精神,他让女眷们先回去,戴维斯和戴沐白跟着他去乾清宫议事。

“早朝时武魂殿派了使者过来,”刚进书房,启明大帝便喝退了乾清宫的侍从,他开门见山地说:“他们上个月在魂师大赛失利,赔了三块魂骨不说,在高等级魂师中的公信力也有所下降,派来的使者对朕说,希望可以与星罗帝国达成合作,共同对抗天斗帝国。”

戴维斯一哂,不屑道:“如果不是武魂殿扶植着天斗帝国要与我们保持均势,星罗帝国或许早就统一了大陆,现在他们又要拉拢我们共同对抗天斗帝国?吃相也太难看了。”

“不错,”启明大帝皱了皱眉,话锋一转:“但是如果能有武魂殿帮我们对付天斗帝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戴沐白明白启明大帝的意思——启明大帝是想在与武魂殿联合的同时,让对方当那支鸟枪,自己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召见他和戴维斯,也是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父皇圣明,”戴维斯忙不迭地奉承:“这样既可以保存国力,又可以同时削弱天斗帝国和武魂殿。”

启明大帝似乎觉得自己是明君这事儿不需要戴维斯特意强调,于是问戴沐白:“沐白,你有什么想法?”

“儿臣认为,父皇可以暂时不与武魂殿合作。”

“哦?”启明大帝来了兴趣:“那你说该怎么办?”

戴沐白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启明大帝的眼睛:“眼下星罗帝国国内矛盾尖锐,父皇可以以此为由婉拒武魂殿使者,同时保证五年内不对武魂殿宣战,这样一来,武魂殿也无法指摘帝国。”

“说得轻松,”戴维斯面无表情地问:“你这样绥靖,武魂殿必然记恨我们,天斗帝国那边也得罪了,将来等他们任何一方腾出手,遭殃的就是星罗帝国。”

“那就让他们腾不出手,父皇,据儿臣所知,武魂殿与天斗帝国的矛盾,由于当天昊天斗罗的出现进一步激化;经本届魂师大赛,雪夜大帝又对天斗帝国的实力非常自信,他们哪一方都不会轻易让步。”

“如此僵持,我们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处理国内矛盾;同时令人翻译、宣讲武魂殿用于塑造信仰的书籍,这样一来,他们对星罗魂师的掌控力就会大大下降,我们的威胁自然也消除了。”

启明大帝皱眉看着戴沐白,他在召见戴维斯和戴沐白之前也明白,占武魂殿的便宜何其困难,所以最后的路径大概率也只是听从武魂殿的建议共同对抗天斗帝国,他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道路。

因为武魂殿曾颁布明确禁令,宣布私自翻译、讲解任何关于武魂殿圣经的内容都是违法的,从刻板印象中,人们都不会想到违法的路径。

但是这条禁令,对星罗帝国并不完全适用。

如果不是戴沐白提起,启明大帝几乎要忘了这一点,权衡利弊,启明大帝最终认可道:“那就这么办,但是翻译圣经必须秘密进行,沐白,既然是你提出的,那就由你来翻译。”


by岁晏


(作者有话说:熟悉我的读者大概都看出来了,这是我去年十月开过的一篇旧文,后来被我锁文看不了了,现在重新拿出来的版本是我修订过的,故事情节较之前有些差别,不过大方向不变,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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